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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43 西洲曲(中)

743 西洲曲(中) (第1/2页)

他们要找的花鸟市场藏在一条地势低矮的巷子里,巷口只贴着蓝得发灰的塑料膜横幅广告,一不留神就要漏过去,给人的初始印象很差。不过,等钻进巷口以后,迎目的就是绵延出去的花鱼店错落的盆景、鸟笼和金鱼缸,组成一条狭窄而缤纷的夹道,远远通向尽头冰蓝色的塑料顶棚。就连鸟雀的嘈杂和活鱼的腥气在夏日里也是叫人愉悦的。罗彬瀚拉着俞晓绒在吊兰和鹦鹉笼组成的屏障间穿行。周围吵闹的程度对罗彬瀚而言有点过头,可俞晓绒却挺满意。她对扎成宝塔状的富贵竹、会发出小孩笑声的八哥,以及玉器店里各形各色的佛像都很又兴趣。
  
  “他脸上的笑真吓人。”她对一尊弥勒佛雕像评价道。躺椅上的店主伸长了脖子瞪她。罗彬瀚赶紧把她拉走了。他们又往前走了两步,找到一家看起来挺齐全的鱼店。门前用塑料箱装着各色金鱼,气泵里不断涌出雪沫似的气泡,一筐挤挤挨挨的大个儿草龟令人眼晕地伸缩着脖颈。看上去既可怕又迷人。
  
  俞晓绒想去戳草龟的鼻子,罗彬瀚拍开她的手指,警告她乌龟咬东西时的顽固。他探头往店里瞧了一眼,发现四壁都被架子和鱼缸摞满了。水光藻影在整个房间里摇曳,各种艳丽或奇特的鱼群无声地往返穿梭。一个荷叶形状的漆木矮架蹲在角落,三层高低错落的荷叶架盘上堆着各类水景石。
  
  这里正像是罗彬瀚要找的地方。他走到矮架旁,摸摸几块带有孔洞的湖石,又弯腰看了一个做成头骨形状的树脂遮蔽物,有点拿不定主意。湖石当然在隐蔽性上更好,可只要想到食人族藏匿在一个破损的骷髅头里,而俞晓绒把脸贴在缸外盯着瞧,他就实在很难控制嘴角的笑容。
  
  他喊了两声店主,一个明显经历过风吹日晒的中年人从鱼缸后的小门里钻出来。他告诉对方自己要买一个现成的生态缸,全套配齐的那种。
  
  “要多大的缸?”
  
  “五十的方缸。差不多的条缸也行。”
  
  “养什么鱼的?”
  
  “观背青鳉有吗?”
  
  店主看了他一眼。“就只养这个?”
  
  “对。养着玩玩而已。”
  
  “几条?”
  
  “来个七八条吧。水草和石头多弄一点。”罗彬瀚指指架子上的骷髅头,“来个大点的这个。”
  
  店主又问了几个他在水草与底砂方面的偏好,罗彬瀚对此毫无意见,只让他帮忙看着准备,最好是把整个缸都一并弄好,再能送货上门。接受报价他时答应得很爽快,因此对方一点情绪也不露地进了里间,去替他找合适的白缸与底砂。罗彬瀚估计他正在想别人怎么花钱都是自由的。
  
  他在店主拿东西的当口又踱出店门,去瞧瞧外头的俞晓绒是否被乌龟咬了。结果她正在研究泡沫箱里的几尾草金鱼。
  
  “想弄几只回去?”罗彬瀚问,瞥见旁边的牌子上写着五元任选十条。“你来养?”
  
  “这些鱼能和你买的品种混养吗?”
  
  “不能。它们个头太大了,而且有野性。我买的鱼只够给它们塞牙缝。”
  
  “你为什么不养这一种呢?它们的样子很美,而且看起来不难养。”
  
  “它们可能活不过一个星期,绒绒。你看,要是没有气泵,这种鱼根本受不了这么挤的环境。”
  
  斑斓花艳的鱼群在白箱里成群游弋,即便罗彬瀚对它们的短命心知肚明,也得承认这景象具有近乎天然的诱惑力。正因为每个路过的小孩都会忍不住想要捞上一两只,它们才会被放在店外头。而尽管他告诫自己根本没必要在家里摆两只又沉又占地方的鱼缸,眼睛却下意识地四处张望。就在他们左手边的店面前挂着千奇百怪的玻璃瓶,瓶中插着的尽是绿萝、红掌或铜钱草一类水培植物。玻璃瓶下方的地上,两只青花釉面的瓷缸并排摆着,缸面覆盖着碗口大小的圆叶,但只结了两三朵茜红的花苞。
  
  这些碗莲长得不能算好,可是颜色很吸引人,浓郁得像用丹砂染过。罗彬瀚不禁想到把金鱼放在这样的瓷缸中会更漂亮。
  
  “我们买个瓷缸养鱼怎么样?”他问俞晓绒,“搁在你的卧室阳台上,再往里头放点碗莲。”
  
  这个提议对俞晓绒似乎是件新鲜事。“把鱼养在莲叶底下?”
  
  “以前的人确实是这么养的。我是说在玻璃缸出现以前。”
  
  俞晓绒露出一点怀疑。对于观赏鱼类,她了解得不像兽类那么多。罗彬瀚同她解释起金鱼和热带鱼的不同——养热带鱼很难从俯视的角度里得到乐趣,可金鱼从古至今都是被这样观赏的。正如它们在泡沫箱里时看起来最为艳丽,从缸口俯瞰水波与莲叶下的鱼嬉,那是千百年来人们已习惯的角度。朦胧的轮廓,游动的瞬间,突出的局部,那要比清清楚楚地看见整体更美丽得多。
  
  “那你怎么看得清鱼的状态呢?你只能瞧得见它的背和尾巴了。”俞晓绒说。
  
  “你还想看什么呢?”罗彬瀚反问,“它最漂亮的不就是这两点吗?”
  
  “我要看到它是不是生病了。”
  
  “金鱼本来就活不长。”
  
  他看出俞晓绒对他这句话颇不认同。她对观赏金鱼的态度就像对龙虾的保存方法一样,有着自己的偏执。罗彬瀚也承认对宠物有责任感是好事——不过说来奇怪,他在鱼类饲养上不怎么能坚持这点,不像猫狗或者鹦鹉,观赏鱼的频繁死亡似乎只是饲养者的必经之路。你大可以去尽一切的努力,每天喂一次食,三天换一次水,五天洗一次缸,七天换一批鱼。没有一条鱼能长久陪伴主人,真正留下来的只有永恒不灭的鱼缸。他用心去饲养的不能说是鱼,而是那个虚怀若谷又包容万物的神秘容器,一个影射了大千世界的微观环境模型。
  
  “我们应该给鱼缸起个名字。”罗彬瀚自言自语地说。他随手用鱼网兜住一条通体血红的草金鱼,正要把它丢进边上空着的塑料金鱼盒,有个人在旁边叫了他一声。
  
  那声音很轻,差点被街上鸟鸣犬吠的嘈杂盖住。罗彬瀚是出于对自己姓名的敏感才分辨出来的。他扭头去找喊他的人,网中红鱼蓦地拍尾一弹,跃回气泡翻涌的水箱里。水花飞溅四射,罗彬瀚猛然往后跳开,可悲剧的事态依然发生了。一小片水渍好死不死地落在西裤中间最最不合适的位置。
  
  “见鬼了!”罗彬瀚恼火地喊了一句,徒劳地把手伸进兜里掏了掏,想找到并不存在的纸巾。俞晓绒窃窃地笑了一下,罗彬瀚立刻作势要去揪她的马尾辫。
  
  “笑什么笑!”他说,“快帮我挡一挡!”
  
  “你就不该穿着这样的衣服捞鱼。”俞晓绒飞快地说,还是走了过来,让罗彬瀚把手搭在她后背上,假装两人正很亲密地看鱼。他们刚摆好架势,那个喊了罗彬瀚名字的人便出现了。此人不是从远处走来,而是自隔壁摆着碗莲的水生植物店里姗姗登场。先前想必是站在摆放玻璃瓶的架子后头,恰好从缝隙间认出了熟人。
  
  罗彬瀚强装镇定地转过头,作出一副仿佛是刚听见呼唤的样子,心里却难以消除刚才那份尴尬。他只能祈祷从对方的角度看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,虽然那多少有点自欺欺人。来人是个年轻女性,穿着条松石绿的绸纱连衣裙,头上戴着镶黑缎的宽檐草帽,身高体型都属中等,毫无出奇之处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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