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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章 亦复如是

第三十八章 亦复如是 (第2/2页)

世上不存在被制约的无敌。
  
  涂扈和北宫南图那等真正信仰虔诚的神冕大祭司不同。
  
  他从来只相信自己的知识,自己的知见,而不是所谓的“神”。
  
  他是在神冕布道大祭司这个位置上,在苍图神的恐怖神力下,被摁着头强行皈依!
  
  慧心蒙尘。
  
  一直到“神启”之前,他都是忠实的帝党,只为大牧天子而战。只是戴上神冕,才心不由己。
  
  从一开始,这所谓的“神涂扈”,就只是名为“涂扈”的恐怖强者,分出来的欺神的那一身。
  
  神涂扈或许在力量上可以不输于巅峰状态的他自己,但在心神为苍图神所制,被动忠诚的情况下,并不能完全地展现自我。这也是【人涂扈】能够一步步削弱他,将他算死的原因。
  
  在今天之前,他甚至可能都不曾意识到【人涂扈】是自由自我的!
  
  “吾主!!”
  
  他最后只是这样一声高喊。
  
  那鲜红的剑创冒出火焰来,他也扑在了山道上。
  
  火焰一窜又一卷,山道便空空。
  
  最后只剩姜望独在此山道,静看那悬空的铜钟。
  
  虽有广闻钟,他非广闻者。
  
  忽然想起那时候他还问涂扈,说【天知】这样的神通,难道不是应当藏得越深越好么?这样才便于积累力量。为什么要告诉自己。
  
  涂扈说以前是这样,以后不是。
  
  他问为什么。
  
  涂扈说他很快会知道答案。
  
  没想到一等就是这些年。
  
  对于以百年谋一局,只为剥幻魔君假面的涂扈来说,或许的确算“很快”。
  
  不过对姜望来说……已经过去很久了!
  
  ……
  
  ……
  
  已经过去很久了……
  
  久到历史都开始混淆。
  
  “夺神”当然是一件漫长的事情,但这次若是不成功,这件事情大概永远就没有发生过。就像《史刀凿海》上,已经被抹去的那些历史。
  
  耗用国势强行留下历史痕迹的《牧书》,已经“不真实”。
  
  赫连昭图慢慢地走在信仰迷雾里。
  
  道旁的信仰迷雾中,有先君的雕像。
  
  他也如雕像无声。
  
  因为他是举国势而来,要走历代先君的旧路,自要承天下之重。
  
  以他初临绝巅的层次,要对抗无所不在的压力,这登山的每一步,都不容易。
  
  不过路再长,总有尽头。山再高,终在脚下。
  
  终于走完最后一级石阶——
  
  这山顶宽广得像一个无边的新世界。
  
  铺满了视野的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神殿,仅仅殿前石柱的底座,就像一面崖壁,看很久都看不到头。
  
  神殿内外走来走去,都是万丈高的神灵。
  
  这种震撼难以言说。
  
  像是一只蝼蚁,历经千辛万苦,终于爬到巨人的国度。
  
  怎能不自觉渺小呢?
  
  唯独是已经身登绝巅,才能视此等闲!
  
  而后眼前的这一切,便被时光风化。
  
  只剩下残垣断壁,巨大的荒凉和空荡。
  
  当然还有神存在,唯一的一尊神,苍图神教永恒的信仰——
  
  那是一尊狼身、鹰翅、马足的神祇,就那么孤独地立身在神殿外。
  
  倒是并不庞巨,只有三丈高,在断折的神殿石柱前,显得非常渺小。
  
  可是这一望无际的山顶上,只有这一尊神祇了!
  
  举国势而来的大牧天子呢?
  
  发起夺神的大牧太祖呢?
  
  狼鹰马之神的眼睛是苍青色的,略微垂光,嵌在狼首之上,就这样看着赫连昭图的眼睛:“山高难登,苦了你也。”
  
  神的声音是苍凉的,那或者代表久远的历史。
  
  “人间的穹庐山,我很小的时候就上去过,路也不是很难走。”赫连昭图已经在山顶上站定,刺骨的天风并不能将他吹倒,他开始往前走:“天国的穹庐山……亦复如是。”
  
  他走上穹庐山的那一天年纪还小。
  
  并不知道太多的事情,只知道他的母亲忽然让他上山去拜神。
  
  那时候的北宫南图,还强大得如同永恒。
  
  那时候神权王权已经分庭抗礼很多年,他这般赫连氏子孙,是可以不必侍奉神灵的,意思意思,口头说几句“伟大的神灵”就行……但母亲让他去,他自然就去。
  
  拜神需诚,不能乘轿,不能要人背着,得敬颂神名,一步一拜,靠一双脚,走完一万级石阶。
  
  那一年他十一岁,还没有开脉,走到后面不记得自己还有一双腿——但毕竟是走完了。
  
  还记得那时候在心里跟自己说,赫连家的儿女,终究会征服这座山。
  
  “嗬嗬嗬……”伟大的苍图神看着监国太子,怪异地笑了:“我也记得那一天——”
  
  祂蓦地收起笑声,异常残酷地说道:“那是你父亲死去的日子。”
  
  赫连昭图看着祂。
  
  不可直视的伟大神祇,在鹰翅之下探出一只手。有着尖利指甲的手指,划过了狼躯的前肩,慢慢地说道:“他在我这里——留下了一道剑创。我用了很多天来愈合。”
  
  赫连昭图仍然沉默。
  
  神祇有恍然的语气:“啊——差点忘了,他已经被我抹干净。”
  
  神的四只马蹄非常强壮,如树根一样植在地里。在赫连昭图这里凛冽的天风,只是轻轻拂动祂的长鬃。
  
  祂笑意十足地说道:“所以你不记得他叫什么。你甚至不应该记得你还有个爹。在你的记忆里,应该是没有父亲这样的形象,你应当只记得——在你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在了,你的母亲从不提及,你也不敢问。”
  
  神的声音恢弘浩荡:“是神让你想起来的,你的人生今日才完整——还不敬拜于神吗?”
  
  赫连昭图只是往前走。
  
  在天风中,在冻雪中。
  
  一言不发的、艰难地往前走。
  
  每一片雪,都是压在他肩上的山。可身上的雪,终究都会融化。
  
  神祇沉默地注视了一阵。
  
  这山顶上的空间实在广阔,赫连家的小子,低着头像犁地的老农,就这样一步步,似要走到天长地久。
  
  神祇大约是太无趣了,便问:“那个男人,斩我一剑的那人……我记得他还有一个孩子,那姑娘很可爱——她呢?”
  
  “关于你们的父亲,她应该比你记得多一些,因为她的血脉更纯净,更接近你的祖先——赫连青瞳烟消云散的前一天,还在试图给她传递什么。”
  
  神又莫名地笑。
  
  人类一思考,神就发笑。
  
  笑你妈的笑。
  
  人因为思考而活着,人因为思考而存在,生命所追求的永恒在于“为什么”。
  
  为什么这些家伙要居高临下地笑?
  
  神又用那种俯视的姿态,俯视的眼神:“你好不容易走到这里,难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?”
  
  赫连昭图终于开口了,他面无表情像块石头,也像石头般没有情感地说道:“我的所有先祖都死去,我的父亲死了,我的母亲也死了——这些就是你想告诉我的。”
  
  “你倒是很能把握重点。”伟大的神祇轻笑着琢磨了片刻:“那么你呢?你打算怎样面对这一切?”
  
  赫连昭图在往前走的过程里,轻轻抬头。风雪盘旋在他头顶,草原真正的帝王,仿佛戴上了他的冠冕。他说——
  
  “那么轮到我了。”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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